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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33。 水是山中最具有灵性的东西。艾楠闭着眼躺在水里的时候,整个身体有一种超脱的感觉。好久没到这山脚下的水塘来了。怕这里偏僻,怕不安全。然而,这个早晨艾楠什么也不怕了,她想洗净自己的每一根头发,每一寸肌肤。如果她的生命注定在这里结束,她想让自己干干净净地离开这个世界。离开这个世界后她将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,想到这点她在恐惧中又升起一种向往。

    早晨醒来时看见石头仍然在凳子上,头和手趴在床沿睡着了。石头的一只手仍然放在她的手背上,仿佛要在噩梦的边缘拉住她似的。艾楠顿时感动,想不到在生死边缘,陪伴她的竟是一位陌生的山中少年。

    这时响起了敲门声,艾楠开始以为是幺哥找不着他的二胡来询问了,但门外传来的却是万老板的声音。石头被惊醒了,他惺忪着眼过去开了房门。

    万老板看见艾楠时惊愕了好一阵子,然后才问:“你昨夜一直在房里睡觉吗?”

    艾楠莫名其妙地望着万老板,不知道他的问话是什么意思。不在房里睡觉还能到哪里去?石头说艾楠姐病了,我一直在这里守着她。

    万老板直摇头,他说艾楠昨夜在风动镇的石板路上徘徊,是睡在阁楼上的二愣子看见的。漆黑的屋檐下,一个裹着白被单的女人响着“踢踢踏踏”的鞋音走来。二愣子被惊醒后趴在窗口往下看,这女人的白色影子像漆黑中的一团微光,在夜半的石板路上飘飘荡荡。这无人居住的镇上哪来的女人呢。二愣子感觉那身影有点像艾楠,便叫了一声艾楠的名字,那女人听见叫声便停了下来,左顾右盼地寻找声音的方向,然后便折身向万老板的屋子走来。她举起拳头“咚咚咚”地敲门,二愣子吓得将头缩回窗内后翻身钻进了被窝里。万老板被剧烈的敲门声惊醒,这种无礼的敲门声他从未听见过,况且是深更半夜,他不敢开门,便摸上阁楼去叫二愣子。当看见二愣子在床上吓成一团时,他自己也感到双腿发软了。直到敲门声消失以后,二愣子才说看见一个身上裹着白被单的女人,他叫艾楠的名字,那女人就走过来敲门了。万老板听后定了定神,小心翼翼地趴到窗上去向下看,屋檐下的石板路已没有任何人影了。万老板回房后失了眠,他老想身上裹着白被单是什么意思,当他将这个形象与死人联系起来时,一下子感到额头上出了冷汗。天亮后,他左想右想心里总不踏实,便跑来看看艾楠了,他没想到,艾楠昨夜在房间里睡得好好的。

    “那不是我。”艾楠说“我和刘盛住在你的阁楼上时,半夜过后也看见过一个女人,她在路上走走停停,还把那只黑猫也惊到房顶上去了。只是,她并没有裹白被单。”

    看来,整个风动镇都开始闹鬼了。万老板咕哝着离开了疗养院。他后来判断说,这一切都是艾楠和刘盛带到风动镇来的,因为他们在来风动镇的路上遇见过车祸,这对夫妇在死人堆里窜来窜去过,刘盛到了风动镇时裤脚上还粘着血。一定是一些死人的魂被他们带到这里来了。“车祸现场有女人和小孩吗?”万老板后来不经意地问艾楠,艾楠回忆了一下说:“没见到小孩,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中,女人倒是有一个。”这就对了,万老板更坚定了他的猜测。

    这天早晨,万老板的疑惑让艾楠心烦意乱。石头说别理他,一定是二愣子睡在阁楼上做了个梦,讲给万老板听后他便信以为真了。艾楠摇摇头,她知道这不是二愣子的梦,但也不想纠正石头的话,这小弟想宽慰她心思太切,总想将什么阴影都抹去才好。

    艾楠到了这山脚下的水塘来洗澡。她想卸下身上的所有重负,然后轻轻松松地听从命运的安排,她为自己的从容又感动又难受的掉下了眼泪。石头坚持要跟她到水塘来,怎么劝阻都不行,那固执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弟弟。艾楠忍不住好笑,她说:“我这是去洗澡呀。”石头的脸一下子通红,他结巴着说那地方太偏僻了,万一出了事怎么办?他在树林外面守着通往水塘的路还不行吗?

    艾楠在家是个独生女,此刻她想,真有这么一个弟弟还不错。他们走出疗养院,向着远处的山脚下走去。

    水塘里的水是温暖的。艾楠脱掉衣服泡进水里的时候,只有几只好看的小鸟在水塘边蹦蹦跳跳地看着她。有石头在树林外守候,她心里还真的踏实一些。她斜躺在水里,看着自己光滑的身体在水中影影绰绰,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。

    她闭上眼睛,想起了刚到风动镇不久,在这里洗澡时曾看见一个小女孩的身影从附近跑过。现在她明白了,这是一直追随着她的孩子的魂灵。她想起了孩子在梦中吃她的奶并咬伤了她的**,可刘盛却说那血痕是她洗澡时自己的指甲划伤的。不对,刘盛一定是想掩饰什么,他害怕孩子的魂灵出现,他远远地躲开了。

    艾楠坐到水边,低头观察着自己左边的**,那小小的血痕已经没有了。死去的孩子还会再到梦中来吃奶吗?她回忆着在梦中被孩子吸吮**的感觉,接着是一下刺痛,孩子咬了她一口,她醒来时**旁边出现了血痕。这是孩子恨她吗?是的,引产让这个已经长全了的孩子没能来到这个世界,她怎么能不恨她的母亲呢?

    艾楠重新泡进了水中,想起她的外祖母就是被母亲的仇恨推向死亡的。那是1943年,已经怀孕的外祖母为躲避战争从上海逃到了乡下。兵荒马乱的日子确实不适合生育和哺养孩子,外祖母服了一剂打胎药想将肚子中的婴儿打掉,可是没有见效,艾楠的母亲仍然在外祖母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,出生后竟然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。这是老天有意,艾楠的母亲不可阻挡地来到这个世界。长大后,艾楠的母亲偶然知道了自己未出生时曾遭遇过打胎药,一种非常复杂的感受让她难过了很多年。外祖母后来一直住在乡下,曾几次提出要来上海与艾楠的母亲同住,但都被拒绝了,艾楠的母亲后来解释说是因当时房子太小,直到年迈的外祖母在乡䍋不知怎么跌到水塘里淹死了,母亲才痛哭着说该早点接她进城来住。

    一切都是宿命。艾楠想起这事时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。外祖母对肚子中的婴儿下过杀手是因为战争的纷扰,而她呢,因为什么呢?艾楠不敢深想这个问题了。孩子总要追随着母亲,恩恩怨怨总有了结的时候艾楠想到这里时已是泪水长流,她将脸浸在水中洗了洗,仰起头望着山峦之上的天空。有一大一小的两朵白云凝固在蓝色的背景上。艾楠低下头,水塘中也有这两朵白云的影子,她从水中“哗”地站了起来,那白云的影子便四分五裂地散开了。

    艾楠突然从水中站起来是因为她的脚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,那东西随着水的波动直往她小腿上缠。她站起身后伸手去水中一抓,一件小小的婴儿衣服拎在了她的手中。艾楠惊叫一声像抓到了蛇一样恐惧,她扔掉手中的东西直往水边跑,脚下一滑又跌倒在水里。

    艾楠的叫声惊动了在树林外守候的石头,他紧张地直奔水塘而来,看见光着身子坐在水边的艾楠时,他像被钉子钉在了不远处动弹不得。艾楠也愣了一下,随即抓起放在地上的衣服捂在胸前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了?”石头站在几米处问道。

    “水里有人!”艾楠声音发颤地说“是一个孩子。”

    石头跑到水边,水面上被艾楠溅出的波纹正在扩散。

    “在水下面!”艾楠惊魂未定地说。

    石头毫不考虑就下到了齐腰深的水中,当他捞起那件婴儿衣服时,他的手也明显发抖了。

    “再捞捞看,水下有没有孩子?”

    艾楠哀求似的声音让石头咬咬牙在水中摸索起来,他摸遍了整个小水塘,再也没发现什么。

    石头从水里走出来,赶紧背对艾楠站着,慌乱地说:“我们离开这里吧。”

    艾楠双手抖抖地穿上了衣服。走出水塘边的树林后,艾楠说: “石头弟,回去后赶快看看,那把二胡的琴弦是不是已经断了。”

    石头表示绝不会出这种事。他挺了挺胸膛,做出足以保护艾楠的样子。第十二章

    34。 这个黄昏,疗养院仅剩的四个人———艾楠、石头、幺哥和摄影家聚在院子里吃毛豆。摄影家嚷着要喝酒,说是他发现了艾楠房间里那只小红鞋的来历,应该应贺庆贺。幺哥果然拿出酒来———这个黄昏他没有二胡可拉了,觉得怪寂寞的。

    摄影家的发现纯属偶然。这个下午,他在房间里睡午觉,突然听见外面有孩子们稚声稚气的说话声。摄影家当时睡意正浓,由于整夜守在艾楠以前住过的房间里观察动静,所以下午的午觉他一般睡得很沉。然而,他还是努力睁开了眼睛,哪来的孩子呢?他睡眼惺忪地开门走了出去,抬头便看见三个小孩正在芭蕉树下嬉戏。摄影家压住惊慌的感觉走过去问道,你们从哪里来的?在这里做什么?其中一个6岁左右的男孩说,我们住在镇东头的,我们想摘这树上的芭蕉吃。这时,摄影家看见一个3岁多的小女孩光着脚,便问她你怎么不穿鞋子,又是那个小男孩子抢先答道,上次我们来摘芭蕉时,她的鞋丢了一只。当时我们听见草丛中有响动,害怕有蛇窜出来,便赶快跑了。她的一只鞋也不知怎么丢掉的。回家后她挨了骂,她妈妈说她是个野丫头,不给她鞋穿了。

    原来如此,摄影家长出了一口气。他从房间里拿出了那只小红鞋,小女孩高兴地接过去说这正是她跑丢了的鞋。摄影家说你们赶快回去吧,这里到处都是空房子,还真的有蛇,在这里乱窜挺危险的。

    小红鞋的来历原来如此简单,艾楠像灌了铅的心稍稍轻松了一点:“那么,我们以前在锅炉房门上发现的小手印,也是这些贪玩的孩子留下的了?”

    摄影家说肯定是这样。镇东头住着十多户人家,孩子们没事到处乱窜留下了这些痕迹。他抹了抹络腮胡得意地说:“怎么样?我留在那边房间里还有用吧。”

    这一刻,摄影家清醒的神智和真心替艾楠解难的心思让艾楠想到,他怎么看也不像已经死去的人重新显形出来的呀。要是在城市里,她根本就不会相信有这种事,只是到了空城似的风动镇后感觉就不同了,重要的是,徐教授看见的刊物上写得清清楚楚,这个叫蓝墨的摄影家一年前掉进一口水井中死亡。艾楠想,这个谜团压在心里也不是滋味,干脆找个和摄影家单独的机会,把这件事问清楚。

    摄影家和幺哥喝着酒,艾楠和石头也坐在桌边吃着毛豆,院子里已经暗下来,夜空出现了几颗稀疏的星星。幺哥突然说道:“石头,去把我的二胡拿出来。别对我说你什么也不知道,你这毛小子的心思我还不懂?告诉你,把琴藏起来没用的,就像这天上的星星一样,你闭上眼睛它照样在天上发亮。去,把琴拿出来,这种时候不来点音乐这酒就算白喝了。”

    幺哥不动声色的洞察力让石头一下子失去了狡辩的勇气。他支吾着说:“琴?琴在哪里,我替你找找去吧。”

    石头故意在几间房子里进进出出找了一遍,然后无可奈何地将那把古旧的二胡送到了幺哥手上。

    幺哥开始调弦,艾楠有些发慌,她眼前闪过水塘里的婴儿衣服。她害怕这琴真能反射出什么预兆,她含糊地说了一声我回屋看看便起身离开了院子。走进房间时,石头也跟了进来,他说艾楠姐你别怕这琴,哪有什么弦断了就会死人的事,肯定是幺哥说来吓唬人的。艾楠说石头弟你不懂,这种事谁说得清呢。

    幺哥坐在竹椅上一边调弦一边校着音准,摄影家坐在他正对面,伸手摸了一下黑油油的琴身说这二胡算得上是古董了。幺哥得意地点点头,一手扶琴一手持弓拉出了一声悠长的单音,突然“崩”的一声,一根弦断了!

    幺哥大惊失声,连声叫道完了完了。摄影家奇怪地说换一根弦不就得了。幺哥并不理会,坐在竹椅上**。

    听见幺哥的惊叫声,石头跑到院子里看了一下又回到房里来,他对艾楠说琴弦断了,不过你并不在场,别怕,这事肯定和你没关系。

    看到幺哥莫名其妙六神无主的样子,摄影家也没有了喝酒的兴趣。他起身告辞,临走时来到艾楠的房间门口说:“你愿意去那边房间看看吗?”看见艾楠摇头,他又说:“你还害怕?那好,等我将婴儿的事也弄清楚了,你就可以放心回那边住了。”

    摄影家走后,艾楠和石头来到院子里,看见幺哥还坐在那里**,像塑像似的。

    “你没事了。” 幺哥看着艾楠长叹了一口气说“可是摄影家会死。刚开始拉琴就断了弦,这说明他身上的邪气太重了。我不该让他摸我的琴,没想到他是这样”

    “这琴真那样准吗?”艾楠这时极想听幺哥说以前发生在马戏团弦断人死的事只是巧合。

    幺哥说:“我想不会错,我师傅八十多岁了,他以前用这琴时出现过好几次这种事,结果都死了人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我没事了,是摄影家会代替我去死吗?”艾楠心情复杂地问道。

    幺哥说:“也说不上代替,这是他自己的命。总之是断一次该死一个人,被摄影家撞上了,你的灾也就避开了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,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出现,这琴弦会断吗?”艾楠问。

    “我不懂你的意思了。”幺哥说“已经死了的人?我没遇见过,也没有带琴去参加过丧事,不知道这琴见到已死的人会怎样。”

    这个晚上艾楠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的。石头仍执意要在房间里陪她,但她再不忍心他坐在凳子上熬夜了,便说你回房睡觉去吧,我不会有事的,并且你在这里我也不方便。听完最后这句话,石头的脸又红了,尴尬地说那我回房去了,你有事就叫我吧。

    后半夜艾楠做了一个梦,梦见摄影家死了躲在棺材里,棺盖还没盖上,艾楠望了一眼盖在他脸上的白布,心里一阵阵发紧。旁边有许多人在议论说需不需要将他的相机也放进棺材里去,有一个面目不清的人说不能放进去,这里有盗墓的,正在这时,摄影家的一只手突然伸出了棺材,好像是要求拿到他的相机似的艾楠在惊吓中醒了,她想起这梦的前半部分是摄影家做过的,他讲给她听过的。摄影家做过的梦又到了她的梦里,艾楠觉得非常奇怪,相同的梦被不同的人做,这有点像同一个房间被不同的人居住艾楠想不通这里面有什么道理,迷迷糊糊睡去后又梦见她在对摄影家讲梦,她说你做过的梦我也做了,我很害怕。摄影家说这说明我们要共同去一个地方。这梦的环境是一条走廊,前面很黑,摄影家一边说一边伸手拉她,艾楠连连后退,然后在梦中跌了跤便醒了过来。

    天亮后,艾楠迟迟不敢去北边院子看摄影家。一夜乱梦让她心里“突突”直跳,她感到摄影家凶多吉少。不过,不去看心里更悬更害怕,她叫上石头同路,还是直奔她以前住过的院落而去。

    艾楠和石头走出院子的时候,幺哥正在井台边洗脸。他望了一眼艾楠的背影,心里突然后悔不该告诉她关于二胡的神秘。想到艾楠有可能在北边院子的房间里目睹到可怕的景象,他的心里沉重起来。

    这把古老的二胡在他手中断弦是第二次了,第一次断弦死了马戏团的女演员,她叫雪儿,晚上没事的时候她就爱听他拉琴。那天晚上,弦断了,他心里就害怕得很,想到师傅说过的弦断时离琴最近的旁人会死,他一整夜都为雪儿担心,直到在心里否定了师傅的话后感觉才踏实一点,他想,未必都会这样吧,也许是师傅瞎说的,世界上哪有这样玄乎的事呢?没想到,第二天早上马戏团搬家时雪儿真的死了,车上那口沉重的大木箱为什么偏偏就砸在她的头上呢?

    幺哥跟着蕨妹子和黑娃一起离开马戏团,完全是因为雪儿死了的缘故,他留在这里会常常伤心,雪儿作他的女友已快一年了,没想到自己的琴杀了她。他几次要将这把琴砸了,蕨妹子说砸不得,这琴既然有魔力,你砸了它你还活得了吗?不能怪这琴,是雪儿自己的命数尽了。

    现在,眼看这琴又会让一个陌路相逢的人死掉,幺哥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。他之所以将二胡挂在墙上而没有立即换上新的琴弦。是他害怕继续出什么事。他突然意识到,这荒凉的山中不能久呆了。也许在某个早晨,他会将这把二胡永远地留在墙上,而自己只身出山去另谋生路。

    幺哥产生这样的想法,是他们这个集体本身也即将散伙了。黑娃去遥远的县城不再回来了,他和他的一个姘妇据说在外边开起了赌场。这个消息是蕨妹子悄悄告诉他的,蕨妹子说对谁也不许讲,黑娃昧了良心就由他去吧。蕨妹子在外面的山坡上哭得死去活来,她对幺哥说我们都是从马戏团出来的我才对你讲,咱们可能要考虑散伙了,这种扒火车偷货的玩命生涯我也过够了,咱们另寻生路吧。

    幺哥想,蕨妹子这次进山去给母亲上坟,也许就是作为告别吧,等她回来后,散伙的时间就快到了。幺哥打定主意,以后不管去哪里,绝不带着这把二胡了。一个人能预感别人的生死是恐怖的,他不能忍受这种眼睁睁等待结果的折磨。

    早晨的院子里非常安静,7月的阳光在树下映出斑斑点点的图案,许多不可解的东西就藏在这地上的图案中。幺哥在院子里像困兽一样徘徊,时而竖起耳朵听一听远处有没有什么声音。

    35。 艾楠和石头来到北边院子的时候,周围除了几声鸟鸣外没有一丝儿动静。艾楠住过的房间大开着房门,里面没人。艾楠的心有点发紧,她和石头到了隔壁院里,推开摄影家的房门时,看见他正坐在桌前摆弄他的相机。

    “出什么事了?你的脸色不太好。”摄影家有点奇怪地望着艾楠。

    “你,你没事吧。”艾楠紧张地问“昨天晚上你没住在那边房间吗?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呢,我还要发现婴儿的谜底,当然是住在你以前的房间了。”摄影家语气轻松地说“不过一整夜平平静静的,我刚回到这边屋子来的,走时我将房门开着,让风吹吹潮气。艾楠呀,我说你别害怕了,以前认为那样可怕的小红鞋,到头来不是一场虚惊吗?这婴儿我想也没什么,我只要再发现这个孩子,还有那个女人,我一定和她聊聊,我想仍然没什么可怕的。”

    摄影家毫发无损,平平安安的状态让艾楠松了一口气,她再次怀疑幺哥的二胡是否有那种魔力。她将这事对摄影家讲了,她还说担心今天过来已见不着他了。

    摄影家哈哈大笑,他说哪有那样玄乎的事,看我过去将幺哥的琴砸了,也不会有什么伤到我的半根毫毛。他说艾楠你记得吗,那些愚蠢的家伙将我俩弄到棺材边了,我们还不是平安无事。他说他这个人命大,邪气上不了身,所以他才敢一个人住在这里。

    艾楠的心完全放了下来,摄影家的勇气和自信让她有点惭愧,她已经不相信摄影家会是死后显形的了,这些都是荒唐的想法。

    艾楠对摄影家说你等我一下,然后便走出房门。石头也跟了出来,莫名其妙地望着艾楠。艾楠说我没事了,石头你回南边去吧,我要和摄影家说一件事。

    石头听话地走了,艾楠在徐教授的房间里找到了那本杂志,然后回到摄影家房间。她翻开那页记载着摄影家蓝墨已死的文章,递到摄影家面前。

    摄影家顺着艾楠的指头将那段文字看了一遍,笑得比刚才更开心了。他说好玩,这些道听途说的作者,等我回北京后要吓他们一大跳。

    原来,蓝墨已死是由他的老爸讲出去的。由于蓝墨不继承老爸的绘画事业而搞起了摄影,并且常年不在北京,也不去看望他的老爸,老人家对他非常气愤。一日,有朋友将电话打到老人家那里,询问蓝墨的行踪,老人家一气之下对着电话说:“蓝墨死了!别找他了。”说完便压了电话。

    “那为什么说你死在井里呢?”艾楠仍然不解地问。

    “这就是那些好事之徒的瞎编了。”摄影家说“我爱拍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,也确实拍过一幅水井的照片,那幅作品取名为水的死亡,也许,有人便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了,这些人的想像力比我还丰富。不行,等到出山后,我得去找这家刊物澄清澄清。”

    事情清楚了,艾楠也觉得这种传闻荒唐透顶。她说:“我也差点将你看做是鬼魂了。”

    摄影家开玩笑说真是鬼魂倒好了,没有人间烦恼,没有生死忧虑,自由自在逍遥得很呢。艾楠说你怎么知道鬼魂就很逍遥呢,也许他们和人一样的心事重重、到处流浪而渴望找到归宿呢。

    那把古老二胡的死亡预兆没有发生作用,摄影家的死亡之谜也解开了,再加上来历不明的小红鞋原来是镇东头农家的孩子丢掉的,这三件事使艾楠有一种从噩梦中醒来的轻松。如果,再能将那个叫麦子的小女孩找到,将夜晚出现在艾楠房里的女人和婴儿的真相搞清楚,那这个空城似的风动镇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。

    艾楠对摄影家重新恢复了信任,他们一路去水塘边找那件婴儿的衣服。摄影家说找到之后去镇东头问问,看这衣服是哪户人家的婴儿丢失的,也许,还能就此发现艾楠房间里的婴儿究竟是怎么回事,毕竟,整个风动镇就只有镇东头的人家有小孩和婴儿。

    水塘边,那件冰淋淋的婴儿衣服仍匍匐在水边,艾楠记得这是石头捞起它后扔在那里的。艾楠拎起它后感到手心里凉气阵阵,便将衣服递给摄影家拿着。

    艾楠和摄影家来到镇东头,远远就看见左边山坡上那座孤零零的房子,神奇的死老太婆就年复一年的睡在里面。摄影家一看见这座房子时就停下了脚步,他凝神望着,脸上有一种莫名向往的表情。正在这时,有一个人从那房子里走了出来,是胡老二,他什么时候从山中回来了?摄影家对着远处大声叫着胡老二的名字,胡老二停住了。

    艾楠和摄影家走上斜坡。胡老二憨厚地笑了笑,他说他来给老太婆烧点香。每次进山前和从山中回来,他都要来此敬香的,他要老人家保佑他的妻子在地下平安快乐,同时保佑他能找到那头作恶的黑熊。

    胡老二还说他在山中遇见刘盛和徐教授了,还有蕨妹子和他们在一起。蕨妹子是进山给母亲上坟后遇见刘盛和徐教授的。

    “刘盛还好吗?他们找到古化石没有?”艾楠关切地问。

    “刘盛很好,只是晒黑了点。”胡老二说“他们在野牛岭搭了个帐篷,说是那一带裸露的岩石特别多,不过还没找到他们要找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艾楠问:“他们几时回来?”

    胡老二说他们还没有回来的打算吧,他们还在帐篷边烤野味给我吃,刘盛说他都快变成一个猎人了。蕨妹子教给他一种捕捉野兔的方法,看来他们都很快乐的。

    艾楠“哦”了一声,感觉刘盛已经将她忘记了。她想起出门时刘盛说过,这次去葬老爸的骨灰,也算是一次长途旅游,我们几年没轻松过了,出去后我一定让你玩高兴。艾楠想到这点,委屈得差点要哭。

    胡老二看见摄影家手中的婴儿衣服,便问是怎么回事。摄影家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,胡老二连连摇头说这里十多户人家没有婴儿,惟一坡对面的曾大嫂有一个吃奶的孩子,但她已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多日了。况且,曾大嫂在家的时候,也不会到镇西边的水塘去洗衣服。守在我们这里就有几条水沟,从来没有人跑那样远去洗衣服的。

    “这里的人家有不少孩子吧?”艾楠问。

    “这还用问?男人都出去打工了,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妇女,小孩子也是家家都有。怎么?问小孩子做啥?”胡老二有些奇怪。

    摄影家讲了在院子里遇见三个小孩的事,说是想来找找这3个孩子证实一下是否是镇东头的。

    “他们说是住在这里的?”胡老二有些不相信地问。

    摄影家肯定地点头。

    “不会吧,这里的孩子从不去疗养院的。”胡老二说“我们这里谁家的孩子哭了,大人就会吓唬他说,再哭就把你丢到疗养院去!小孩立即就不哭了,他们都怕去那里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会这样呢?”艾楠好奇地问。

    胡老二说,很多年前,也就是疗养院刚空置下来不久,有一个小孩跑进里面去玩就再也没有出来。天黑了,镇东头的大人们打着火把进去寻找,无数个一模一样的四合院转得大家晕头转向,最后也没找到那孩子。一年后,孩子的忌日,这孩子的母亲做了一个梦,看见自己的孩子正在疗养院的一个院子里吃芭蕉。第二天,这个女人约上几个亲戚再进疗养院寻找,结果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了这孩子,只剩一堆骨头了,是衣服的碎片和鞋子证明死去的正是这个孩子。从此,这里的家家户户都会警告孩子不要去疗养院里玩。

    摄影家不以为然地说:“可是,我确实看见了三个小孩子的,两个男孩,五六岁的样子,一个女孩,大概有3岁多,我还将小女孩以前掉了的鞋子还给她。他们对我说是住在镇东头的。”

    “肯定不会有这种事。”胡老二说“你还认得那些孩子吧?我陪你挨家挨户去找找。”

    摄影家说当然认得。这样,胡老二便陪着摄影家和艾楠向最近的一户人家走去。

    十多户人家都走遍了,摄影家没有发现他见过的孩子。除了已锁上房门回娘家去了的曾大嫂,各家也没有婴儿。有几个妇女看见摄影家手中的婴儿衣服还显得很害怕,她们说水塘里捡到的衣服得赶快扔了才好。

    回疗养院的路上,艾楠的心又缩得紧紧的了。她问摄影家确实听见三个孩子说他们住在镇东头吗?摄影家说绝对没错。这是怎么回事呢?小孩子不会说假话的,摄影家也皱着眉头纳闷起来。

    “不会是鬼孩子吧?”艾楠突然说道。摄影家震了一下,他说不会有这种事吧。他表示不会害怕,还要单独住在院子里观察。

    36。 石头回到南边院子以后,心里一直闷闷不乐。他不喜欢艾楠总把他当孩子看,当她和摄影家要办什么重要事情时,便将他支走了。其实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,16岁,个头已长得和艾楠差不多高,只是身体单薄一些,但他早和成年人一样做事,扒火车偷货时,他能将沉重的大木箱推下车来,连蕨妹子也夸他是个好小伙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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